嫁给谢甫安的第四年,他逼我喝下毒酒。
我们的女儿被丢入狗笼撕斗,只为博他心上人一笑。
“清儿,只有你死了,阿宁才愿意嫁给我。
我让你当四年王妃,已经仁至义尽!”
原来他爱的,一直是将军府那位千金。
我肝肠尽断,质问他为何要连同孩子赶尽杀绝。
他只是怜悯地看着我:“夏朝三代,崔氏祸乱。
命书预言天下皆知,我怎能让你崔清若和你生的贱种惹父皇生疑呢?
要怪,只能怪你自己的命吧!”
原是我,挡了他夺嫡的路了。
他将我的尸身丢去乱葬岗。
三月后,京城突然多了一位安宁公主。
我一直没有告诉谢甫安的是:当年先皇后留在崔家的皇嗣,是我。
他才是那个罪该万死的乡野崔氏。
1“咳、咳……”我翻身滚下床,落眼是一双极体面的靴子。
正是我的夫君,当朝三皇子,谢甫安。
“甫安,甫安……”我顾不得其他,双手扒住他的靴面:“春云总算将你喊回,嫣儿,去救嫣儿!”
我们唯一的女儿谢嫣,正被关进有数十条恶犬的笼里。
我匆忙赶去却被死死拦住,连人面都未曾见到,只得派人去找谢甫安。
而敢在王府做此事的,正是姜云别。
将军府的千金。
谢甫安的心上人。
“我知道。”
谢甫安声音冷静:“是我做的。”
我愣住,不可置信地松开了他。
“得罪阿云本就该罚。
你生的贱种能博她一笑,也算值了这条命。”
虎毒尚且不食子。
是啊,若非没有他授意,姜云别如何能在这三王府横行霸道?
凌驾于我这个真正的王妃之上?
谢甫安拂袖,身后人端上一杯酒。
他接过,钳住我的下巴就要硬喂进去。
我挣扎着打翻酒盏,抬手狠狠给了谢甫安一巴掌。
“我不!
真正该死的人是你!”
他神色一沉,将我狠狠打翻在地,我立刻眼冒金星。
昔日看似温润的夫君,此刻轻蔑地将我的头按在地上,逼我舔舐毒酒。
渐渐地,我嘴角咳出鲜血。
我死死瞪着双眼,不愿闭上,仍想着方才的话。
夏朝三代,崔氏祸乱。
崔清若,你本就该死。
2我在乱葬岗醒来。
天空淫雨连绵,不远处的饿犬正叼着不知是谁的一段尸骨,向我逼近。
打翻酒杯时的碎瓷片在昏迷时也被我死死握在手里,手心血肉模糊。
我只有一个想法:活下去。
恶犬喉间发出低吼,猛地向我扑来。
我咬牙,抬手迅速将瓷片扎入恶犬脖颈。
“啪,啪,啪。”
我费力抬头,发黑的眼前只能看清华贵的珠钗。
“嬷嬷,没想到在这儿还能看到这样的好戏。”
是姜云别。
我只在三王府,隔着拥蔟远远听过她的命令:“谢嫣冲撞本小姐理应责罚,让那个贱民崔氏滚回自己院里。”
此生难忘。
姜家小姐,钟爱斗兽戏码。
她兴奋道:“你,和我的狗斗一斗。
若赢了我便救你,如何?”
我垂头,掩去眼中恨意:“是草民的荣幸。”
也是你姜云别,下地狱的开始。
3我杀了姜云别的狗。
她柳眉微蹙,意外打量满身血污的我,神色又变嫌恶。
我面不改色跪了下来:“恭喜小姐,得到了一条更好的狗。”
姜云别立即喜笑颜开:“你叫什么?”
我摇摇头。
她随意道:“如此,你便叫狗儿好了。”
姜云别后退几步,掩住口鼻,恨不得离我远远的。
我站起来,垂头跟在她身后。
她左顾右盼,似乎张望着什么,半晌才打道回府。
我不诧异,她这样千金之躯,会来乱葬岗。
她来会被自己亲手杀死的情郎。
那天,我撞见她一刀捅入他胸口:“谁让你,挡了我成为皇后的路呢?”
千金之躯的女子,从来视人命如草芥。
只因她一句不喜,谢甫安杀妻弑女。
而我抛弃尊严留在姜云别身边,就是为了三月后的中秋夜宴。
如今,也轮到我利用这位天之骄女,去见到圣上。
也是,我的父皇。
4姜云别今日心情不好。
入了夜,她院中又抬出两具尸体。
死了的婢女有些被打得鲜血淋漓,有些被撕咬得面目全非。
都出自姜大小姐,和她养的那群恶犬的杰作。
嬷嬷将我和另几个粗使丫鬟拉出来:“你们几个,今天起就去大小姐院中伺候。”
身旁有丫鬟早已腿软跪在地上。
我垂眸称是。
心中,满是兴奋。
自从将我带回,姜云别就忘了我。
大抵是恶心我那日的撕斗,便将我派为粗使丫鬟,眼不见为净。
甫一进院,便听见姜云别摔碎杯盏的声音。
随即恨恨的声音传来:“贱人!”
老嬷嬷宽慰道:“小姐宽心,那柳氏不过是个文臣之女,如何能和小姐相提并论?
三殿下不过一时误会小姐罢了!”
姜云别冷哼一声,目光落在我们这一排新来的婢女身上。
“今日不高兴,看不得贱蹄子。”
她挥挥手:“嬷嬷,将这些丫鬟带下去喂狗。”
除我之外,所有丫鬟跪了一地,不停哀求。
我平静站在原地:“小姐如果杀了我,会后悔的。”
姜云别嗤笑一声:“本小姐最听不得挑衅。”
“不是挑衅。”
我跪了下来,一字字道。
“小姐救过狗儿的命,狗儿衷心为主,今日想再和小姐打个赌约。”
思索半晌,她笑起来,终于记起了我是谁。
“说来听听。”
“奴拿自己性命打赌,能让小姐重夺三殿下的心,成为正妃。”
姜云别随意将脚搭在我脖子上。
“你个狗奴才,能有什么妙计。”
我面上毫无不满,起身抬起双臂。
舞姿轻灵,姜云别渐渐变了神色。
她不辨喜怒地问:“狗儿,谁教你的?”
我佯装懵懂无知:“从前的事不记得了。
奴只记得,是小姐救了我的命。”
姜云别面上现出喜色,奖赏般拍了拍我的头。
她素有善舞之名。
直到那位柳氏回京,谢甫安当堂称赞“一舞倾城”。
姜云别怎会甘心?
她日日跟我学习舞蹈,一日对镜自照,自得问我:“你说,本小姐方才舞时,是否有华贵之姿?”
没等我开口,她便轻笑一声:“算了,问你也不懂。
天潢贵胄,若无本小姐,你一辈子都看不见!”
我只垂头讪笑。
她不知道,此舞确是先皇后所创,名凤求凰。
崔嬷嬷曾仿给我看,我只瞧一遍便融会贯通。
她曾说,当时见我,仿若年轻的皇后娘娘。
嬷嬷死后,当世见过之人,除了我只有父皇。
这是姜云别的催命舞。
5姜府一早便热闹起来。
姜家千金生辰,群臣纷至,倾城赠礼如流水抬进后院。
她却不屑,好像生来就该被众人拥簇。
“听闻云姐姐近日舞艺增进。”
不过就算如此,仍有贵女看不惯她的做派。
“不过听说,这舞是姐姐身边一个婢女所教。”
“一条狗罢了,也会跳舞?”
姜云别漫不经心地看向我。
我洞悉了她眼里的不愉与杀意。
“狗儿,你说呢?”
将军府的婢女,竟叫狗儿。
一众贵女忍不住低笑起来。
笑吧。
此刻笑的人越多,到时姜云别跌的才越狠。
我低眉顺目地跪到她脚边。
“此舞的确是小姐一人所创,奴哪里懂这些。”
姜云别志得意满地笑起来。
“本小姐的婢女,让诸位见笑了。
她虽愚钝无用,却学得好狗叫——叫来听听?”
我犹豫一瞬,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。
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来,蓦地将我从地上拽起,死死抓住我的手腕。
熟悉的声音响起:“素来听闻姜将军礼贤下士,小姐性情倒真不随父。”
我睫毛一颤。
姜云别见有人打抱不平,失了兴致,挥挥手便让我下去了。
我也趁机甩开他的手,埋头便往外走。
甫一出院,走入昏暗的竹林甬道,我的手就又被抓住。
多年过去,他的脚步还是像猫一样。
“姑娘……留步。”
我的手背被微烫的指尖摩擦着,落在后颈的目光如芒刺。
那只手又探入我的袖口,无意又似在寻找什么。
暧昧而试探。
他注定要失望了。
殷谌。
我的,弟弟。
6殷谌未出生时,其母便孤身投奔崔家。
同样来到崔府的,还有奉旨秘密携皇嗣出宫的崔嬷嬷。
他母亲难产而死,崔嬷嬷怜他孤苦,就养在膝下,与我姐弟相称。
殷谌素来性格古怪乖张,朋友很少。
我总烦他默不作声地从我身后冒出,不知跟了多久。
十五那年,嬷嬷死了。
我这才知晓自己的身世。
同年,江南流寇四起,百姓流离。
南下读书的崔家幼子回到了家乡。
我第一次见到谢甫安。
四年后,我与他成了亲。
大婚当日,掀开我的盖头的,竟是殷谌。
他眼下微红,双目幽深漆黑:“阿姐,你喜欢他吗?”
我骂他胡闹,将他撵了出去。
第二日,我便听说殷谌入了募兵营,远赴千里。
我未来得及告诉他我的身世。
战乱四起,我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,要远赴京城认皇亲,谈何容易?
本想嫁给谢甫安从长计议,谁曾想战乱平定,殷谌并未归来。
我怀有身孕送谢甫安入京科考。
他也没有归来。
我生下嫣儿入京寻夫,却只见到了新封的三殿下。
与那位姜家小姐,在京城已是郎才女貌的佳话。
我转身垂头,怯生生道:“公子……找奴何事。”
我的手腕空荡荡,殷谌并未摸到那只我不离身的手镯。
是他给我的及笄礼。
他笑笑:“无事。”
我闻言行礼便要走,却又被抓住了。
“只是觉得姑娘,有些面熟罢了。”
他慢条斯理,将一枚飞镖塞入我手心:“若有困难,姑娘……可将此物,给府中苏总管。”
我心中一跳。
他是否认出我了?
7嬷嬷在路上喊住我:“狗儿,你把这些吃食给三殿下和小姐送去。”
我垂首接过,在拐角处尽数倒进花丛中。
他们不会吃的。
我想起自己在姜云别袖口,轻抹的迷情香。
此刻,这对男女正颠鸾倒凤才是。
果然,直到宾客散尽,入夜之后,姜云别才唤我入房。
我跪下来帮她洗脚,假装没瞧见裙摆之上的蜿蜒指痕。
姜云别春色未消:“狗儿,你说得对。
男人见此舞,无有不迷醉。”
我恭维道:“小姐定能成为殿下正妻。”
姜云别却大笑起来。
“就算给你这奴婢机会也不中用,愚蠢!”
她懒洋洋挑起我的下巴:“既有此舞,我何须费尽心思讨好三殿下呢?”
“当今圣上,后位空悬啊。”
旋即,姜云别又拍拍我的头,语调轻柔:“你立了大功,我有厚赏——这根鞭子,喜欢吗?”
她拿起放在一旁几案的长鞭。
我点点头:“喜欢。”
姜云别用那鞭子打了我。
鞭鞭入骨,我在地上疼得狼狈打滚躲避,身上鲜血淋漓。
狡兔死,走狗烹。
我是一条没用的狗。
苏总管赶来时,我已奄奄一息。
姜云别神色不虞:“何事?”
“夫人想见一见这位狗儿姑娘。”
姜云别冷哼一声。
我这才有机会开口:“小,小姐……此舞,尚有下半阙……”她轻蔑一笑,抬起我的下颌:“行了,我今天玩累了。”
我身后走上两个侍卫,将我双臂架起拖回了柴房。
姜云别教人给我用最见效的伤药,不论是否伤身。
第二日一早,我便被叫去教习下半阙。
清晨寒冷,我站在院中瑟瑟,嬷嬷神色倨傲:“小姐尚未醒,你便先跳着吧。”
我低声称是。
一直跳,一直跳。
日上三竿,门方被推开,容光四照的姜大小姐款款走出。
而我的伤口已然道道开裂,浸红了里衣。
8谢甫安果然食髓知味,时常想来与姜云别私会。
只可惜姜云别早已属意当今后位,不仅不见,还服了堕子药。
为了身姿轻盈,她不知从何听来的偏方,每日取婢女鲜血入药。
我自荐枕席,一时成了姜大小姐身边最得意的奴才。
中秋宴前,我照例将汤药端给她。
姜云别饮完后,取下头上的簪子给了我。
“这些日子苦了你了,狗儿。”
她说着:“从今日起,你便回上等婢女的住院吧。”
我点头称是。
出去后,其余婢女围了上来,很稀奇看着我手里的玉簪。
“大小姐从未对哪个奴婢这样好。”
我一笑:“说来,还有别的赏赐,你们要不要去我那柴房一看?”
一时间,一众婢女都随我,来到了我那近日所住的偏远柴房。
她们翻看我的东西时,我走到院中看向天际。
没多时,上等婢女的住院处燃起了熊熊火光,顷刻坍塌为灰烬。
若我没喊她们同来柴房,只怕此刻都已成枯尸。
姜云别,就如此迫不及待想要除掉我?
拿此舞邀功入宫么?
只可惜,明日,她必要登高跌重。
一早来到院里,嬷嬷见我却如同见了鬼。
她眼珠一转,却又拧着我的胳膊急匆匆拽进屋里,跪了下去。
姜云别今日盛装,脸色却格外苍白。
她神情带有几分焦急:“拉她来做什么,还不拖下去!”
嬷嬷道:“小姐,老奴有一计。
今日,不若让这贱蹄子带上面纱,替您一舞。”
姜云别沉默下来,神色也变得若有所思。
她走上前,仔细端详我这张脸。
忽而我脸颊剧痛,涌出鲜血。
她指尖带血,盯着我这张新添伤疤的面颊,满意地笑了。
“戴上面纱,去吧。”
姜云别语调阴冷:“你脸已然毁了,别动什么歪心思!”
9夜宴上,我作为姜大小姐的贴身侍女立在一侧。
高处是帝王,其下紧挨着的是谢甫安。
他声称为死去的发妻哀悼,今日也一身素衣,难掩雍容尊贵。
世人皆赞三皇子重情重义,君子方正。
不知等下见到我,该是什么表情?
酒过三巡,姜云别起身,含情看向帝王:“陛下,小女今日有一舞,想献给陛下。”
圣上颔首。
更衣过后,已然狸猫换太子。
面纱下,我嘴角勾起。
款步走上席间,便见那位帝王略直起了身子。
他是在端详我未被遮盖的眉眼,依稀认清已故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