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呃!
对哈,正事儿还没干呢。
得把这王川的尸体给收拾了,要不摊在大殿中间儿,太碍眼。”
我仍坐在破庙门口,直直愣愣。
任由马小山抱着王川的尸体瞎鼓动。
庙门义庄,破井残垣。
晨风呜咽的呼啸而过,掠过柳树梢头,吹得树枝挱挱作响,好似女子凄惨的悲啼。
忽的,义庄门口闪过一个黑影。
有人抻着头,手扶着庙门口石柱的残壁,朝着义庄里头探头探脑。
“咦!
施现,你在嘞!”
一个憨憨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。
来的人叫陈小四,是我们上西村村东头陈伯家的傻儿子。
整个上西村的村民,只有这一个脑瓜不大精明的人,能够记住我的名字。
陈小四一脚踏入庙门,灿着满口的参差不齐黄牙,朝着我招手。
“施现,你家里来客了,你娘叫你回家呢!”
我不大相信。
自从当年爹把我赶出家门之后,家里的人便从来没有唤我回去过。
娘有时想我,便趁着爹下地的空档,一个人偷偷地跑来义庄。
娘来的时候都给我带上几个白面馍馍,有时也会偷着给我揣两个煮熟的土鸡蛋。
爹不准任何的人,当着他的面提起我。
自然,也不肯让我踏进家门半步。
我失意的朝着陈小四摆摆手。
“傻子别拿我取乐。
赶紧别处耍去,义庄不干净,不是你该来的地方。”
陈小四急了!
“俺才没骗你。”
他气的直跺脚,脸上的肉都跟着一颤一颤。
“就是你娘让俺来叫你。
你家里去了个客,是个俊俏的小媳妇儿。
她不说话,就会点头摇头。
你娘问她是不是找你的?
那小媳妇儿重重的点头。”
“小媳妇?”
我心下有些狐疑。
我在村里这么多年,从未认识什么小媳妇儿。
邻里们瞧不起我,姑娘和大嫂见到我,也从来都是绕着走。
怎么会有人找我?
忽的,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在我的心尖尖炸开。
我急忙薅住陈小四的胳膊,急急的问他。
“小四,找我的女人长得什么模样?”
陈小四憨憨一笑,歪着脖子,用他那蒜头似的鼻孔吸着气。
“俊儿!
白白净净,胖胖乎乎。
烧饼大的圆脸,丁点点的小嘴……。”
白嫩,丰满,圆面,樱桃唇。
这样的女人我好似哪里见过?
突然,一个渗人的面孔,像飞箭般掠过我的脑海。
这样的形象,岂不就是那骇人的女鬼——余秀莲!
我失声大呼。
“不好!”
都怪我我抬尸心不诚,失手毁坏了余秀莲的尸体。
她若要找我寻仇,便是要了我的命,我认了。
可是,我不能让这女鬼伤害我娘。
此刻,我的心犹如放在钢板上煎,我连忙转过身,用目光锁定马小山。
马小山,他是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
我冲着马小山连连呼救。
“老马,这可咋办!
余秀莲跑到我家里去了。”
马小山正拽着王川的两只胳膊,往大堂角落的棺材旁边拖。
听了我的话,他整个人一僵。
眉头打着结,眼睛半闭不睁。
我看得出,马小山心慌了!
“你赶紧回家去,想办法拖住那个女鬼。
待俺收拾一些工具,随后便赶去支应你。”
让我拖住余秀莲。
她是鬼,我是人,实力悬殊,这该咋办?
管他的呢!
还是先救我娘要紧。
我推开挡在我面前的陈小四,甩开大步,飞奔回家。
好在义庄离我家并不远,也就一千来步的路程。
此刻,我连喘气儿都嫌费功夫,直接憋着一股劲儿,沿路登着泥土,踏着沙石,直冲进村北家门口。
家里的院子空空荡荡。
除了马粪,和粪干散发出来刺鼻的糊臭味儿,根本都没有人影。
我闯进屋子。
娘不在,爹也不在,余秀莲更不在。
只有糊涂的奶奶,挽着裤腿儿,坐在黄泥土炕上,往簸箕里扒芸豆的豆子。
我问奶奶。
“嫲嫲,俺娘嘞?”
奶奶觑么着一双干瘪的眼睛。
“啊……你是谁呀?”
奶奶老糊涂了,她认不得我。
我在她耳畔大声喊。
“我是现儿,俺娘嘞!”
“线,那不是在梭布机旁边。
又要织布……眼睛看不清楚……。”
奶奶耳朵也不灵,只会打岔。
我在屋子里转了三圈儿,越是找不见娘,我的心便越慌。
得,去村儿里寻寻吧!
我前脚刚迈出屋头门口,又连忙退了回去。
该找一件称手的工具,若是寻到了余秀莲,跟她血拼,也该有个锋利的家活事儿。
我跑到灶厨间,找了一把剁骨头的大钢刀。
这刚刀的刀背有小拇指头那么厚,纯实木的刀柄,又结实,刃又快。
我紧紧的攥着钢刀,在上西村儿里来回转悠,从村东头寻到村西头。
有熟识的村民见了我。
“野种,你干嘛嘞?”
以往听见他们叫我野种,我定会怒上三尺,跟他们好好辩白一气。
可是现在这个时候,我也顾不得那么多。
“见过我娘没?
还有我爹?”
“你娘去二槐他们家打酒去啦。
你爹,在地里呢吧!”
二槐家在村中开了间粮油铺,卖白酒,酱油,还有软糯糯的绵白糖。
我抓着钢刀便往二槐家的方向赶,迎面正好撞见我娘。
娘见了我,喜上眉梢。
“现儿,这么快就回来啦!”
娘怀中抱着一个装酒的搪瓷缸子。
“哎呦!
家里来了女子,说认识你呢。
一定是你在义庄里工作的好,有死者家属答谢你吧!
俺儿就是有出息。
你爹若是知道你勤勤恳恳的干活,他一准高兴。”
我哼呲哼呲地喘着粗气,不知道该怎么跟娘解释。
我就是个扛尸匠,下九流的行当,哪里会有人感谢我嘞!
我若说,我招惹上了女鬼。
娘知道,一定会担心的吓掉半个魂儿。
娘跟我并肩而行,见着我手持钢刀。
“现儿,你攥着这砍骨刀干嘛?
这笨家什,锋利着嘞!
多危险。”
“没,没啥!”
我支支吾吾,不知道该如何回应。
我和娘走回家,房子里仍然只有奶奶一个人。
娘在院子里左晃右晃,有些纳罕。
“我千说万劝,要留那女子在家里吃顿饭。
怎么出门儿打顿酒的功夫,人就没了?”
我抿着嘴巴,垂着眼皮,有些心虚。
“走就走呗!
咱们自己吃。”
娘的脸上有些许遗憾。
“本来还寻思这让你爹高兴高兴,现儿有出息了……都有人登门来感谢。”
忽的,院子里的木栅栏门吱悠悠被人拉开。
现在已是晌午,爹扛着锄头,从地里回来。
爹今天心情挺美,刚一进门,就朝着屋里头喊。
“家里的,我今儿下地捡着个稀罕物。
你过来看看,这是个啥玩意儿?”
我和娘连忙从屋里探出头。
爹见了我,方才还笑得灿烂的一张脸,倾刻之间便阴沉了下来。
他的嗓音高了八度,眼神里满是寒光。
“谁让这个小杂种回来的?
我们施家跟你没有半点瓜葛,你给我滚出去!”
我就知道爹见了我会是如此反应。
我的心揪的生疼,默默垂下头,便要往门外走。
娘伸出胳膊,一把将我揽住。
她恳求着劝我爹。
“当家的,现儿离开家都大半年了!
他还是个孩子,你让他到哪里去?”
爹气得闷青了脸。
“你个蠢婆娘,是不是皮子紧了?
信不信老子今天抽死你。”
我黯然的推开娘的手。
“娘,莫拦我,我回义庄去。”
我失落的踏出门坎儿,恍然之间一抬头。
竟然发现,爹的身后,竟然挡了一个黑压压的人影。
我歪着脑袋,向爹身后打量。
是余秀莲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