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本是上京最受宠的公主，却在顾景州逼宫上位后，成了掖幽庭里最卑贱的宫人。
受尽苦楚，尊严被狠狠踩进泥里，所以当毒酒赐来时，我反倒松了口气。
一口饮下，五脏六腑痛彻入骨。
然而恨不得将我扒皮抽筋的顾景舟却满脸慌乱赶来，将匕首刺进心口。
他捏紧我的下巴，将取下的心头血灌进我嘴里，抱紧我神情阴鸷疯狂。
宋攸宁，我还没死，你怎么敢死！
别忘了，你是要和我一起下地狱的。
1北晋天子寿诞，举国同庆，宫中一片载歌载舞。
下一刻，无数禁军闯入，刀光化为月刃直指首位天子。
惊叫慌乱中，一身玄衣的顾景舟悠然从禁军中缓步而出，他漆黑深邃的眸子朝我凝视而来。
一眼，杀意凌然。
我本是上京中最受宠的公主，从小到大被人捧在手心含在嘴里，要风得风，要雨得雨。
长大后更是嫁给了青梅竹马的顾景舟，他待我极好，是城中无不夸赞的好男人。
就连一向苛刻的父皇，都笑我上辈子肯定是大德，这辈子才能顺风顺水。
数月前，边境贼寇来犯，在父皇心中，顾景舟已经被他成功驯服，所以毫不迟疑将十万兵符交给他。
却不想，这份信任直接成了他致命一击。
顾景舟举兵造反，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挟天子以令诸侯，更是以雷霆手段翻出父皇通敌卖国上位的证据。
一时间，无数贤人雅士乃是天下百姓把父皇骂了个狗血淋头。
几乎所有人都站在了顾景舟那边，甚至朝廷百官齐齐跪地请求废帝，而他名正言顺成了九五之尊。
至于我，从最尊贵的公主一朝沦为掖幽庭的贱婢，人人可欺。
快洗，磨蹭什么！
要我来教你吗？
狠厉的鞭子落在背上，我抽了口凉气，对嬷嬷的欺压不敢反驳，只能低头加快速度。
寒冬腊月，我素来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细指泡在冷水里，又肿又裂。
我还以为是什么硬骨头，结果打脸充胖子，笑话，浪费时间。
嬷嬷本来准备了不少手段打算来磨一磨这位刁蛮公主的性子，结果没想到无论她说什么，我都没反抗。
任打任骂。
麻利点，还以为陛下会念旧情不成，进了掖幽庭的人，就相当于死囚。
掖幽庭是宫中犯罪官僚家属的劳动之处，说难听点就是开放式的天牢。
嬷嬷是典型欺软怕硬的小人，平等地憎恨每一位比她高等的人，却只敢欺负下等人泄泄愤。
我好歹也算是公主，虽然是亡国公主，嬷嬷更加变本加厉欺辱，踩着我的背就把我往水盆里按。
直到觉得解气了，才昂首挺胸得意离开。
我疼的脸部抽搐，却是苦笑，顾景舟没杀我已是意外，而且我的硬气早在这十年来与顾景舟的互相折磨中软了。
更何况，我还有留恋。
躲在树后刚满七岁的小宝看到嬷嬷离开，冻红着小脸跑到我跟前，二话不说就要帮我洗衣服。
娘亲，小宝帮你。
小宝乖，水凉。
我连忙拉住小宝软白的小手，他抬着白嫩的脸蛋子，圆滚滚的眼睛乌溜溜地盯着我，几乎是和顾景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。
娘亲凉，小宝给你暖暖手。
小宝懂事地握住我冰凉的手，试图让我暖和些。
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，把他抱进怀里。
娘亲不怕，小宝在，爹爹也会保护娘亲的。
小宝伸出短短的胳膊抱住我，稚声稚气的话让我险些落下泪来。
2我与顾景舟自幼青梅竹马，但脾气一个比一个差。
换言之，就是炸弹和引线，一点就炸。
顾景舟出生不凡，父亲是镇北大将军，母亲是一品诰命夫人，大哥是禁军首领，二哥是新晋状元郎。
整个朝堂全是沾亲带故的，妥妥关系户一个。
据说顾景舟还在顾夫人肚子里的时候，就喜欢拳打脚踢，日日闹得将军府不得安宁。
顾将军霸气断言：这小子铁定随他。
事实证明，随了。
凭着自己是个关系户，顾景舟成日无所事事，吃喝玩乐，成了个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。
人见人打的那种。
将军府外日日不断有人来告状，把顾将军气的鼻孔生烟，甚至和父皇扬言要把这混小子抓进牢里去。
每每至此，父皇必定一脸见怪不怪劝慰。
谁人不知，当初北晋岌岌可危。
是顾将军凭借麾下的赤羽军屡战奇功，震慑大江南北无人再敢来犯。
父皇同样是在顾将军扶持下坐上帝位，是以对他格外倚重。
而且谁叫他也有个不省心的宝贝女儿。
同病相怜。
从小到大，炸学堂，闯朝堂，戏后妃，我闯的祸和顾景舟相比，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偏偏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后妃生的，谁也不能奈我何。
宫内宫外，听到我俩霸王的名声，十丈远就跑的没影了。
但没想到，也不知谁出的馊主意，居然想着把我俩凑成一对。
也不怕月老庙被我一把火烧了。
赐婚的圣旨下来那刻，我和大总管大眼瞪小眼。
谁？
顾将军之子，顾景舟。
大总管老狐狸似的眯眼朝我笑笑，我眼角抽了抽，心气一横。
我不。
顾景舟那厮，好吃懒做放浪形骸浑身上下除了张脸可看，还有什么？
宽肩窄腰大长腿，白嫩嫩帅气的脸，一笑起来满满的少年感。
别说还真挺俊。
以前惯注意那玩意儿的臭脾气，别说长得还真真……不错。
笑话，我是那种美色误人的人。
甭管大总管怎么惶恐，圣旨塞给我就是了。
我气不过冲去乾清宫，结果父皇吃准了我的性子躲起来不见人，以为这样我就拿他没办法。
然而，还没等我开始作妖，顾景舟率先送来退婚的请求。
按理说，这是好事，我看不上他，他看不上我。
然而我的注意力全在——他居然看不上我！
他居然看不上我！
他一个混吃混喝等死的纨绔有什么破本事敢瞧不上我！！！
重要的事情说三遍。
3想当年本公主一掷千金为美人，虽没成为一段佳话，但至今还是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。
我虽然谈不上上的厅房下得厨房，但本公主的举世无双我排第二，绝没人敢称第一。
顾景舟那厮，敢拒绝我的婚事，居然现下还跑到怡红院风流。
简直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！
秉着一腔冲动，我拿着圣旨一脚踹开怡红院的大门。
眼前之景堪称——白日宣淫。
顾景舟穿着身女装，梳了两个丸子，长得比女子还娇艳几分。
这会儿正被流着哈喇子的富豪色眯眯摸了把屁股。
啧，有辱斯文。
等会儿绝对要请城里最好的画师话下来。
一百两。
富豪阔气地拍下银子，捞过女装的顾景舟就要上楼。
顾景舟脸色红了又青，青了又黑，隔老远都听到他牙齿咯咯作响。
肯定是和那些狐朋狗友打赌输了。
本来还想多看会儿戏，没想到顾景舟这么能忍，也罢，本公主大人有大量。
啪。
三千两。
我眼睛都不带眨一下，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砸到那富豪身上，那人当场晕了过去。
我朝着顾景舟邪邪一笑。
来，美人，给本公主笑一个。
戏谑人的同时手脚不忘在他身上吃豆腐，毕竟这三千两可不是白花的。
瞧着我这流氓地痞的模样，顾景舟一口气差点没厥过去。
他爆红了脸捂住胸口，誓死捍卫自己最后那丁点尊严，上下嘴皮子一碰恨不得把面前非礼他的少女给吃了。
宋、攸、宁！
他一字一顿，气极，也就他敢直呼我大名。
早在我出现那刻，怡红院的人作鸟兽状消失不见。
嗯，识趣。
我悠悠然坐到凳子上，撑着腮帮子笑得暧昧。
原来顾小少爷喜欢这调调，我懂，等婚后本公主一定想法设法满足你。
看我这么不要脸，顾景舟脸红得滴血，玩的风流结果还是纯情小男孩一个。
被我上下盯得毛骨悚然，顾景舟这才反应过来输了气势。
谁说我要娶你，自作多情。
也对，就你这小鸡仔配不上本公主，婚后更制不住我，所以怕了。
谁怕？！
你怕。
我游刃有余把顾景舟怼的内心吐血，顾景舟则是气的跳脚。
彼时我只顾着呛他，想尽办法占上风，结果没注意到顾景舟越来越深邃的眼眸。
你再说一遍。
顾景舟咬牙切齿大度准备再给一次机会。
我抬头看向他，扬唇一笑半点不在怕的。
你不行。
懂？
不行个屁！
衣襟陡然被人抓住，眼前的俊脸骤然间放大，再回神顾景舟已经把我压在桌上毫无章法地吻。
说是吻，实际上就是跟狗一样乱啃。
他后知后觉放开我的时候，只剩下两颗熟透了的鸡蛋相顾无言。
少年逞意气，结果不小心把自己赔了进去。
4往事成烟，我原以为幸福的婚姻直到后来才清楚，这不过是父皇用来制衡顾家的手段。
听闻已经登帝的顾景舟一掷千金，从民间带回了位姑娘，越过一切品级，直接晋升为妃。
想来定是非常喜欢，和强行赐婚的我不一样。
不过再多也跟我没关系。
后半生我只希望安安静静守着小宝长大。
然而没想到，那位受宠的德妃娘娘会主动找上门来。
姐姐，真是苦了你了。
我惊愕地看着伴随着宫人声势浩大走进掖幽庭的德妃牵起我的手，一脸温婉。
姐姐你照顾陛下这么多年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，陛下怎么忍心如此待你？
德妃自顾说着，把暖手的香炉塞进我手里，仿若与我是亲姐妹般心疼不已。
而我一脸被雷劈的表情愣在原地，迟迟没有缓过神。
这德妃的容貌竟然与被斩首的顾夫人，也就是顾景舟的生母一般无二。
只不过面前的女子更加柔情，而顾夫人许是受顾将军熏染，温柔中掩不住的英气。
当年顾将军战死沙场，被污蔑通敌叛国。
顾夫人身为当家主母，非但没有半点屈服，甚至带领百官举着亡夫的灵位入朝自证清白。
临危而不乱，乃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。
即使最后惨死，仍旧不屈傲骨，临终前顾夫人在天牢里郑重与我嘱托。
她说：舟儿就拜托你了。
她不肯让顾家和赤羽军担上叛国的罪名，宁死不屈。
是以在对上和顾夫人长得一样的德妃时，我浑身止不住战栗起来。
冰凉的指尖下是温热的触感，我忍不住红了眼眶，这是双手猝不及防被甩了出去。
我踉跄几步，就见先前温婉的德妃捂着手腕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我。
姐姐，我只是好心来看看你，绝无他意。
她悬泪欲滴，手腕处赫然红了一片，一看就是被掐出来的。
扶着她的嬷嬷脸色一变。
放肆！
夹杂着厉风的巴掌把我扇倒在地。
嬷嬷朝我啐了口。
贱奴，这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，你一个贱奴也敢动手。
嬷嬷一口一个贱奴的喊着，周围全是冷眼相看的人。
我坐在地上，隐约看到德妃嘴角的笑意，明白过来，感情这不是来唱姐妹情深，而是来给下马威的。
心中又是凄苦又是好笑。
就算她不来我也不会怎样。
换做以前，我定然把这群叫嚣的人打得屁滚尿流，但现在已经没了计较的心思。
眼见嬷嬷伸手又要掌掴，一道小身影突然冲了上来，挡在面前。
不许你打娘亲。
坏人！
我要跟爹爹告状。
小宝仰着倔强的小脸，二话不说狠狠咬到嬷嬷粗糙的大掌上。
那嬷嬷吃痛声，猛地把小家伙甩开，我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小宝磕到地上凸起的雪石晕了过去。
小宝，小宝，别吓娘亲。
我心头猛震，连忙爬过去抱起小宝，小宝要是有事，我该怎么办。
这寒凛漫长的冬日，小宝是我唯一的温暖。
那一刻我连死都想好了。
娘亲……小宝要喘不过气了。
5我身负罪孽，无可饶恕，却只有小宝再无法割舍。
幸得上天垂怜，把我的小宝还回来了。
我以为这是结束，却没想到这只是对我惩罚的开始。
夜里，小宝突发高厥，昏迷不醒，无论我怎么叫都没有反应。
我用冷水沾湿的帕子放到小宝的额头上，尽量用被子将他的身体裹住不受风寒。
可小宝非但没有好转，甚至开始浑身抽搐，口吐白沫。
我彻底慌了，抱着小宝就往掖幽庭外冲。
掖幽庭的人私自外出乃是大罪，此时我却顾不了这么多。
我抱紧小宝，连踢带撞逼退宫卫，踩着皑皑白雪一路冲到太医院。
太医！
太医救救他！
裹挟着寒意的风雪随我冲进太医院，我手忙脚乱就要把小宝往其中一个太医身上推。
直到看清面前的人时，我整个人呆滞住，求救的话卡在脖子里不上不下。
郑鸿元放下手里正分敛着药材，淡淡瞥了我眼，没有多少厌恶，只是拍了拍刚才被碰到的地方，后退几步。
无陛下旨意，太医不可随意出诊，更何况你一低贱的宫女。
字字句句，没多少起伏，却像是针刺在我心上。
郑鸿元已然为太医院之首，没有他的同意，其余人照样干着手里的事。
小宝身上滚烫的热度袭来，扑通一声我跪在了郑鸿元面前。
郑鸿元没料到我会这样做，满脸惊愕，反应过来却是掩不住的厌恶。
我嗓音干哑：郑太医，求求你，救救我的孩子。
我早该想到的。
郑鸿元是顾景舟共谋大事的同伴，顾景舟恨我，郑鸿元同样憎恶我。
当年赤羽军被灭，父皇的心头大患已除，夜夜笙歌，纵情诗酒。
郑鸿元的姐姐不说倾国倾城，却也是上京有名的才女。
意外入了父皇的眼，便是强取豪夺，可当时她已为人妇。
天子宠幸，本是幸事，然而对她却是灭门之灾。
于我而言，父皇是好父亲，于天下，却是不折不扣的暴君。
而我身体里留着他的血，自然而然成了众矢之的。
无论我如何哀求，郑鸿元只冷眼看着，他多解气一分，我的小宝活着的概率就大一分。
但我忘了，灭门之仇不共戴天。
你要是不怕我趁机杀了他，就把他交给我。
郑鸿元一句话淬了毒般让我如坠冰窖。
他眼中的无情更宣告着这不是玩笑。
风雪凄凄，几乎要覆盖整个皇宫。
宫中几乎都被父皇得罪完了，怀中小宝的气息越来越微弱，我已经找不到其他出路。
我舍弃所有尊严，跪在养心殿外苦苦哀求。
顾景舟恨我，可终究小宝的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。
那也是他的孩子啊。
抱歉，公主，陛下正与德妃娘娘在一起，怕是不便见你。
公公俯首带话，称我为公主，可眼中却没半分敬意。
德妃，顾景舟是在提醒我顾夫人的死吗？
哀莫大于心死，或许说的就是这一刻。
6小宝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，面前摆放了一排精致华美的木盒。
与这破败漏风的屋子格格不入。
身着大红宫装，格外艳丽的德妃捂唇轻笑，鬂间的步摇随之摇曳生姿。
她看见落魄狼狈的我，眼中尽是得意。
姐姐，陛下念旧，故而特别允许你的兄长们送你一程。
我脸色惨白，颤抖着手打开其中一个木盒，顿时周围的奴婢们纷纷偏头作呕。
难闻的腥臭味充斥进鼻腔，我强撑着打开剩下的木盒。
二皇兄，三皇兄，四皇兄。
即使早有心理准备，可当三位最疼爱我的皇兄的头颅活生生摆在眼前，我还是没绷住。
二皇兄生性狡猾，每次都跟只狐狸似的逗我，乐此不疲，然而每回都记得带一份我最爱吃的芙蓉糕。
三皇兄性子软弱，唯唯诺诺的不知道被父皇骂了多少回，但每次遇到时间总是习惯性地将我护在身后。
四皇兄和少时的顾景舟一样，顽劣不堪，总爱挑选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塞进我宫里。
只是在我眼中慈爱有趣的兄长，拿起屠刀以鲜血为乐，人命更是他们打发时间的趣子。
宋氏一组，残忍暴虐，天下诛之。
脑海里浮现起痛失一切时顾景舟说过的话。
少年跪在地上，双目像是被血染了般猩红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杀意。
我要让你们宋家一个一个全都——偿、命！
包括你。
他做到了。
父皇落到顾景舟手里，就算没死，也怕是已经生不如死。
而我的几位皇兄，在顾景舟的挑拨下，互相残杀，最后遂了他的意。
就连我唯一的希望，小宝，也被病魔活生生致死。
如今还留着暴君血脉的只剩下我一个。
我终于切身体验到了失去亲人那股撕扯心扉的痛，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。
德妃的奚落如刺扎心我心口，我发恨想动手，却被眼疾手快的侍卫控制住按在地上。
德妃被我癫狂的模样吓到，匆匆招呼宫人，公公掐住我的脸强行灌下毒酒。
一经入口，五脏六腑瞬间被纠作一团的疼。
滚烫的眼泪顺着我的眼角滑落，不知为何心中反而有一丝释然。
整整七年，我和顾景舟相互折磨了整整七年，他恨意滔天步步为棋，我如履薄冰亦难安然。
与其如此，我倒想他活的舒服一点。
总归是我欠他的。
意识模糊之际，一道玄色的身影突然闯入视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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